“伙计,给我转两千块钱,月底给你!”微信图标闪烁,是江飞。
江飞是我的发小,二十多年的交情。16年毕业我去了北京后,我们联系就少了些,他是比较刚强的人,很少开口麻烦别人。这也是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向我开口借钱。
我将钱转到他的支付宝,顺口问了句“够吗?”。
他没有回复。
很小的时候,江飞就是我的邻居,就算后来几次搬家,也都搬在了一起。那时候就一起上学吃饭玩游戏。开始“分道扬镳”是在初中的时候,他跟他爸说要停学,我没拦住他爸打他,也没拦住他停学的想法。
从此,我在县里上学,他在县里做活,勉强养活自己。
年轻小伙子,为了势头,认识了一些混混,自己也沦落成一个混混,混过了宝贵的十七八岁。
即使当初走了路不同,也没有影响过从小结成的感情。
月底很快到了,江飞在最后一天把钱还给了我,他一直是说到做到的人。
本以为事情也就这样完了,可到第二个月,江飞又开口借钱。
两千,月底还。
第三个月,两千,月底还。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啥事了,他说换了新工作,工资还有点少,花销有时倒不开,还笑着说我俩一个月中发工资,一个月底发工资,这样倒一下,就相当于替我存钱了。
大概这样持续了大半年吧,事情开始有了变化。
我们之间的借还链条猛然断裂。
是我的问题,由于在北京的工作不顺心,我在过完年辞了职,打算回西安,手头的一点积蓄,勉强够支持回去租房,养活我到再找到工作。
月中江飞又来定期借钱,现在他从当初借两千,已经涨到借三千。
我说:“要不你这个月省点花,我辞职了,没那么多钱了,等下个月吧!”
江飞回了一串省略号,好半天才说:“没事,我想想其他办法!”
当时大概是辞职,前路比较迷茫,心下有些窝火。就问他:“要想什么办法,你就不能省点花?一个月消费少点也饿不死!”
站在我的角度,很多花销是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外,也劝过他,物欲可以有,但也要看看自己卡里的余额。在我看来,江飞应该是老毛病犯了。
他说:“你不懂!”然后便没了消息。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给他转了一千块钱,这已经是我当时仅能做的了。
回到西安后,很久都没有联系江飞,也没再听他说借钱,或者是认识到现状了,或许是不好意思找我,找别人帮忙了。
大概在17年四月份吧,江飞又来找我了。
公司组团出游,工资没发。想着是正常花费,就转了三千。
我以为也就一直会这样持续下去,偶尔借借还还,也是现代青年生活的常态,毕竟身边这么多二十三四的年轻人,不是上班就是待业,很少有能在物质上将自己养的很好的人。
风雨欲来的平静期,背后隐藏的一定是噩梦。
大概在七月份,江飞又一次向我开口,这次一开口就是六千。
我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他第一次开口时,还是两千。一年时间,这样的涨幅,让我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是我害了他吗?如果我一开始就不借给他,是不是也就没有现在的状况。
我最终还是将钱转给了他,我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也许真的就是发工资的日期跟我错开了而已,也许就像我一样每个月还两张信用卡。其实也许没有什么的。
可是,这一次月底,江飞没有还钱。
一年来,他第一次失约。
我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出事了,少这五六千块钱,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工资省点花也就挤出来了。可是他为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他说辞职了,手头缺点钱,尽快还我。
然后又接着说,“你能不能再给我倒五千块钱?”
我没有理他,开始后悔从一开始借给他钱了。
欲望是无底洞,永远都填不满。
他打电话过来,我问他在哪住着,就想看看一年多不见,他到底变成什么样了。
他说了个地址,让我有空过去。
是在西安不远的一个县城。
我本以为他会租一个很破的房子,囤着一箱泡面,热水壶跟洗脸盆放在一起,毕竟这样才算是这个经济状况该有的样子。
不过,这一年多,除了金钱借还,我们也没有过太多的交流,我一时倒也忘记了他以前的生活状态。
走进他的出租屋时,彻底打翻了我的世界观。
标准的一室一厅,外带厨卫。盆栽布景,地毯沙发。能瞥到一半卫生间,洗浴架上放满了瓶瓶罐罐,洗漱护理,擦脸的,抹手的,香水类的。虽然我不懂这些,但看包装也知道不会是普通的便宜货。
他的卧室里,床头立着两个简装衣架,一眼看去,匡威彪马,整整挂了两排,再往地上看,阿迪耐克的鞋子不下十双。
床头柜上撂着两盒中华,一枚防风打火机金光闪闪。
门口的垃圾桶边扔着一个鞋盒,一双半新的vans躺在里面,等待着即将被扔的命运。
突然,我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去他家里的时候,他嫌我不会穿衣服,教我收拾自己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定期扔点东西,生活质量会变好!”
“你TM都干了些啥?”我不知道当时是什么感觉,“这些东西都哪来的?”
江飞坐在床上,点了支烟。
“借的!”沉默了半晌,他说。
“你再借我点,我倒下账然后还你!”
“我没钱了,一个月工资就那点,都给你了!”我不想再惯他这坏毛病了,“你慢慢攒钱,给别人还吧!”
不说衣服,光地上那一排鞋,都不会少于一万块,还不算他扔了的。
“没法慢,不能等!”他把手机解锁后递给我。
我看到屏幕上的图标,拍拍贷、你我贷、手机贷......满满两页,四十多个贷款软件。
“这个月要还八千多,我也没办法了,你有的话,借我点。”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喉咙干干的。上学的时候,偶尔看新闻,会有校园贷还不上跳楼的,一例接一例,触目惊心。
兴起得快,毁灭也快。可人的欲望是无止境的,校园贷那些害人的线下借贷平息了后,又兴起了一批网络贷款。像火,像毒,眨眼间便摧毁了无数年轻人。
可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身边也会有人陷入这个漩涡。
“你什么时候碰这些东西的!”我问江飞。
“一开始,是朋友介绍的分期软件,先买的iPhone6s。”江飞说。
“一个月只要还两百多块钱,没有压力。后来又买了两双Nike。”
江飞深吸了口气。
“后来看到有些地方可以借到现金,利息还低,想着要出去玩,就先用一下,再往里还。”
“花钱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一个东西还二百,到最后买了不少,一个月加起来得还两千多了。从去年跟你借钱开始,还起来就有点累了,慢慢倒不开了。”
听他说这些,就能想到每天盯着手机,来回倒钱的样子。
以贷养贷,打着每个月只要还一点利息的主意,最后一算才发现自己连利息都还不起了,这是好多人的现状。
“慢慢的,正规渠道借完了,就开始借不正规了。一千块钱,到手八百多一点,三个月要还一千五,真他妈的黑。”
“这你也敢借?”我很惊讶,“利息都快超过本金了,你不长脑子吗?”
“你没到过这个地步,你不懂。”他笑得很苦。
“你打算怎么办?”我不想看他就这么被毁了,可又无能为力。
“你先借我点,我把这个月倒过去,慢慢还吧!”他每个月都会花时间,把钱还到平台,再借出来,再换下一个平台。
那天,我从信用卡取现五千给了他,等他倒出来再还。能帮到他的很有限。
过了两天,他还回来三千,说暂时倒出来这点,让我再等等。
从那天开始,就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十月份的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是催收的,他紧急联系人那一栏填的是我。
他关机了,失踪了,我大概每隔三四天就会收到一个催收电话,我想帮他,却不知道从何下手了。
从十月份起,没有看到他更新动态,没有看到他在群里说话,很多一起玩的游戏也没见他上线了。仿佛一个大活人,就那么消失了。
17年底的时候,我收到一个短信,是他发来的。
他说,九月份的时候,他就没钱了,很多网贷平台拒绝给他下款。在拍拍贷还进去最后一期两千块之后,没能顺利下款。
好像一根链条,某个环节断了,整个维持平衡的系统都崩溃了。他开始出现大面积逾期,好多平台违约费、滞纳金堆得比本金还高出不少。
他说,他已经完了,平台电话打到了家里,家里父母、亲戚好多都知道了。
他说,他不打算还钱了,也还不上了,从逾期开始,他整个人都放弃了,要在外边躲几年,能还得起了再回来。
他说,对我很抱歉,肯定有不少催收的骚扰我,还有借我的钱以后会还的。
他的号码,打过去后又成了空号。
过年回老家,跨完年,就是我的本命年了,江飞跟我同岁,村子里还有好多属狗的。
每年过年,我们一群人都会一起聚聚。可是今年属于他的位置却空了。
大家聊天打牌,偶尔说起他,都说过年也不回来,钱还能被他赚完了。
只有我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但我却不知道此时他在哪里,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