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
这是我拜师后问的第一个问题。
说真的,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师傅的外貌,我觉得一个像他那样的高手,应该更霸气一些,而师傅作为一个男人显得过于柔美,这令我很是别扭。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很感激他,因为他给了我新生。
师傅笑了笑,告诉我说,如果是任何一个名门正派武术世家的老师傅,遇到一个什么武功都不会,任何基础都为零的家伙,第一句话就问“怎样才能成为一个高手”这样的问题,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这家伙太好高骛远,一定会教训他踏踏实实练好基本功。
但我不会。师傅说,我喜欢这个问题。
师傅说,因为为师既不是名门正派也不是武术世家。
为师是个杀手。
师傅还告诉我,他当年也是在什么武功都不会任何基础为零的情况下进入“暗河”杀手组织的,当时他第一句问教练的话,就是同样的这句话。
“很简单。”师傅说着扔给我一把剑,一把带鞘的剑,剑柄上还带着干枯的血迹,剑身上镶嵌着很多宝石,看得出剑主人生前不仅是位剑客更是个有钱人,当然也看得出,剑主人生前在师傅面前还来不及拔出剑就已经被干掉了。
你拔出剑,刺向太阳。
师傅说,把这个动作练二十万次,你就是一个高手了。
我说,怎么拔剑?怎么刺?刺哪里?师傅你什么都不教我,我怎么练?
师傅说,你不需要知道怎么练,只需要练,在练的过程中自然就明白要怎么练了。
我说,一直刺太阳吗?
师傅说,嗯,早上朝东刺朝阳,中午朝天刺艳阳,傍晚朝西刺夕阳……你问题太多了,都问得我忍不住作诗了……
我说,那如果下雨天没有太阳呢?
师傅说,那就一直刺,刺着刺着太阳就出来了。
我说,师傅你练了多少刺了?
师傅说,第十一万四千八百六十三刺。
我说,为什么要把剑鞘扔掉呢?
师傅说,为了随时可以更快的刺出一剑,我省去了从剑鞘里拔剑的那个步骤。
我说,……
师傅说,……
……
春夏秋冬,秋冬春夏。
……
我说,师傅,我已经练满了二十万剑了。
……
我说,师傅,我每一剑都是两刺,这个动作也已练满了三十万剑了。
……
我说,师傅,我每一刺出手就是三剑,光这个动作已经练了五十万剑了,我还要继续再练吗?
师傅说,虽然你还无法练出传说中的剑气,但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杀手了,跟师傅出去走走吧。
……
在杀手中,真正的高手评判标准,绝不是请一堆武术名家搭一个擂台两位选手登台作揖然后单挑……而是谁能杀了谁。
没有规矩,没有限制,没有道德,只要我能杀了你,我就是比你更高手的杀手。
所以杀手的危险也不仅在于完成刺杀任务时的危险,更在于排行榜上其他杀手可能会把你列为刺杀对象,因为他要靠杀你来让他的排名更靠前。
排名越靠前,杀人的酬劳代价越高。
但是我认为最可怕的杀手,是根本不在杀手榜上有排名的杀手。
因为我现在就是这样一个杀手。
这一年夏天,距离我拜师练剑,刚好两年整。这两年里,我只练了一招。
一剑刺向太阳。
我废寝忘食从不间断时刻不停甚至夜以继日的练习这一剑,两年时间我足足刺出了一百二十万剑。
我没有和任何人交过手。
师傅也没有传授过我任何交手和刺杀的经验。
师傅曾说:在你重复一个动作达到一定的数量时,你就会和这个动作、这把剑以及你要刺的目标之间产生一种玄妙的感觉。
我现在就有这个感觉。
我感觉自己能一剑干掉任何人。
我甚至感觉连师傅逍遥子在我剑下都来不及拔剑。
师傅的剑也许和我的剑一样快,但我的剑不用拔。想到这里,我不由问师傅说,为什么师傅不把剑鞘也扔了呢?那样不是可以更快的出剑吗?
师傅说,师傅是有身份的人,师傅的剑如果没有鞘,就跟有钱人穿一身破烂一样。
师傅说着叹了口气,接着又说,这就是名气的包袱啊,你以后也会经历这么一个阶段,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的。
我说,师傅,我懂了。
……
做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第一次本身所蕴含的意义,让人们对于第一次的记忆也总是特别的清晰。你也许会不记得第二次第三次第二十四次第三十五次发生在什么时候,怎么发生的,但如果让你想起某件事情的第一次,你一定会记得特别清楚。
我在做杀手的岁月里杀过很多人,其中很多死在我剑下的人我都忘记了他们的容貌,有时候,甚至连那个人是不是我杀的我都不确定。唯独第一次杀人时的记忆,我每次回想起来都觉得就像是发生在昨天一般,特别清晰。
那一天下着大雨,我和师傅在一家客栈避雨,我们本来要去杀一个人。
那场雨下得很突然,也很猛烈。我和师傅事先没有任何准备,不得以,我们在客栈耽搁了足足两个时辰。
我看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于是我问师傅说,师傅,那个人我们今天是不是杀不成了?
师傅说,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啊?
师傅侧了侧头,说,那个方向最角落的那张桌子,坐着的就是我们此行的目标。
我顺着师傅说的地方看过去,只见到一大汉正风卷残云般地对付桌上的食物,他心无旁碍的大碗喝着酒,大口吃着肉,吃得那叫一个畅快,一如他的外表。这样的人,出剑的时候一定很干脆,很认真,不过这一点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我不认为他对上我还有出剑的机会。
他的剑放在桌子上,那是一把看上去很名贵的剑,但此时此刻在他眼中,似乎远不及桌上的酒肉更值得他看一眼。
那是一把与他的外表并不太相衬的一把剑。
我说,师傅,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做呢?
师傅拿出他的剑,将他没喝完的酒倒在剑身上,然后拿出一块布擦拭着剑身,说,你走过去,跟他打声招呼,告诉他你的名字和目的,然后朝他的喉咙出剑。
我说,师傅,你不是说这次行动让我单独出手吗?
师傅又叫了一壶茶,说,别误会,师傅只是在给剑喂酒。
我说,师傅,剑也要喝酒吗?
师傅说,当你跟一把剑相处久了,你就会跟这把剑产生感情,如果你把一把剑当朋友,你喝酒的同时一定也会想和你的剑一起喝的。
我说,师傅,我懂了。
我又说,师傅,杀手杀人不是要潜伏好伺机找出最好的时机然后再出手吗?
师傅说,那是别的杀手,我们这种杀手不一样。
师傅说,对我们这种杀手来说,任何时机出手都是最好的时机,既然这样,何必那么麻烦。
我说,师傅,我懂了。
于是我起身走向那位大汉,他还在旁若无人地专心消灭他桌上的食物,对于我的到来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又或者是因为他还没有注意我的到来。我一直走到他身边他都没有反应,我只好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好。”
他满嘴油腻,边嚼着肉边抬头看我,含糊不清地说:“有事?”
我清了清嗓子,为了让我的声音听起来能更有气势一些,我尖着嗓子说:“我是一名杀手,我是来杀你的,我的名字叫……”说到这里我停了下来,我想说我的名字叫熊歌,但这个名字不霸气,不适合做杀手的名号,我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来我应该叫什么好,于是我对他说:“不好意思,麻烦你稍等一下。”
我又跑回师傅身边,师傅的剑已经擦拭干净,正端起一杯茶,吹着茶叶。
我说,师傅,杀手应该都有一个霸气的名讳,你说我应该叫什么好呢?
师傅想了想,说,你所练的绝技因太阳而成,但叫太阳的话,太俗,叫日的话,又太怪,嗯……师傅沉吟片刻,说,那就叫东君吧,归西杀手,东君。
我说,师傅,为什么要叫归西杀手?
师傅说,太阳自西而落,意味着死亡、消逝和终结,如果你要杀一个人,那就意味着那个人要归西了。
我说,师傅,我懂了。
师傅点头,说,懂了就好,快去吧,别让为师等太久。
我再次跑到大汉身边,说:“抱歉,让你久等了,我叫东君,‘归西杀手’东君,我是来杀你的,另外,虽然你马上就要死了,但你不用觉得遗憾,因为以后会有很多人想争着要死在我手里而不能。”
大汉张大嘴巴,嚼烂的肉还在他口中,我考虑着要不要等他咽下去再出手。
但大汉一直看怪物似得看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站起来,甚至连他面前的剑都没有看一眼。我很无奈,因为师傅说过不要让他等太久,于是,我只能略有些遗憾的准备朝他的喉咙出剑。
这个时候师傅押了一口茶,慢慢将茶杯放下,拿起他的剑,准备站起来。
然后,我就出剑了。
几乎在我出剑的同一个瞬间,我的剑便已刺入大汉的喉咙。
快,而且准。
“噗——”与此同时师傅一口茶喷了出来,人又坐了下去,似乎还被呛到了,不住地咳嗽。
我心下自责,一定是我让师傅等太久了,于是赶忙把剑从那人的喉咙里拔出来,跑到师傅身边拍着他的背,希望他能赶快缓过去。
师傅一脸奇怪的表情看着我,我形容不出那是种什么表情,但我看得出那股表情里面绝对没有高兴的成份,所以我想我一定是花的时间太多了,师傅很不满意。
回头一想也是,我作为一个杀手,在杀人之前居然还讲那么多废话,太不合格了。
师傅闷声喝茶,没有看我,我不知道师傅在想什么,我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待着师傅的责骂。
但师傅什么也没有说。
此后师傅每天都会带我去杀人,虽然我杀每个人花的时间都几乎一样多,我还是能感觉到我杀的人越来越厉害,同样的,我也越来越厉害。
师傅几乎很少出手,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才想起我似乎有一年多没看过师傅杀人了。
我的杀手生涯就这样持续了一年多,一年多以后的某一天,师傅对我说,今天开始你不用每天都去杀人了,那些单子都被我推了。
为什么呢?我问师傅。
因为你已经很有名了,一个有名的杀手通常只杀两种人。
师傅,是哪两种人?
一种是值钱的人,一种是值得自己出手的人。
师傅,我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