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溪在贵州,在省会贵阳南不远处,是一个让人去一次就忘不掉的地方。
红水河的一支分流,从广西绵延至此,拐了一个“C”型小弯,洒下一路清波,形成一片绿树、苍岩、繁花,犹如一个美丽的花环,于是就有了这个叫“花溪”的地方。
花溪,花溪,顾名思义,鲜花铺地,四季盛开,争妍斗奇。溪水碧绿,流动着的是花的河,花的溪。这对于“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的贵阳来说,实在是上天恩赐,被誉为“高原明珠”。就连陈毅元帅来此看了后,也忍不住赋诗称赞:“真山真水到处是,花溪布局更天然。十里河滩明如镜,几步花圃几分田。”
几年前一个偶然机会,我来到了贵州花溪,花溪之美,令我至今难忘。而丛林怀抱中的一座不起眼的小白楼更让我难以忘怀,因为楼房一侧,两颗茂密的大树中间,立着一块大牌子,牌子上赫然写着:巴金,原名李尧棠,我国文坛泰斗。一九四四年五月,携夫人萧珊,南下旅游结婚,就在此小楼二楼一间普通的房间里,举行了结婚仪式,度过他们幸福的蜜月。在花溪的历史上,留下了珍贵的一页……
一朵美丽的爱情之花,就这样悄然在花溪绽放,让花溪之美,美上加美,成就文坛一段佳话,也将成为我这篇小文章里一个凄美的话题。
还是先来说这段爱情佳话,这段近似于传奇的爱情佳话。
故事主人公之一萧珊。
萧珊,浙江宁波人,从小在上海生活,是一个文学爱好者,也是一个多情多梦的女孩子。她因为喜欢读巴金作品而对作者本人心生爱慕,并把这种爱慕付诸于行动,在与巴金几次通信和见面之后,她就把爱慕升格成了愿把一切都交给巴金的崇高的爱情。当时萧珊只有十九岁,巴金比她大了十三岁。正在大学读书的萧珊,年轻,文雅,漂亮,聪颖,大胆而又活泼。齐耳的短发,丰润的脸庞,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言谈举止,处处留露出新时代女性的特性。为了爱情,她不管不顾,冲破来自各方面的阻挠和压力。而当时的巴金,尽管因为写了《家》等作品蜚声文坛,但在当时社会下,他的生活仍然不安定,加上年龄的差别,担心不能带给萧珊幸福,甚至会影响萧珊的青春和前途。他在犹豫着,彷徨着。萧珊不管这些,采用咬指、剪发等女孩子追求爱情的方式,表达她对巴金忠贞不渝的爱情。巴金被打动了,他与萧珊定了姻缘,八年之后终于结婚。
八年时间,两人分了合,合了分,短暂的恋爱甜蜜,别后的思念之苦,困难的考验,时间的考验,不变的是他们爱情的永恒——巴金对萧珊的爱,刻骨铭心;萧珊对巴金的爱,铭心刻骨。萧珊说,如果巴金不说结婚,她还会继续等下去,一个八年,两个八年,三个八年地等下去。
巴金呢,要结婚了。他在想,和等了自己八年之久的恋人去哪里结婚呢?按照巴金当时的条件和影响,在大都市里举办一场像样的婚礼并非难事,甚至还会像现代许多“明星”结婚一样,会产生许多轰动和名人效应吧。可是,巴金不想这样,低调,务实,让他想找一处美丽的僻静之地,去细细品尝属于他们的甜蜜爱情和幸福。一个美丽的名字、美丽的地方跃入了巴金的脑海——贵阳花溪,这是巴金心目中早就向往的一个地方。巴金说,“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就想到一个美丽、善良、多情的姑娘,心里就涌起一股热血和朝气”。这个美丽、善良、多情的姑娘,当然就是萧珊。
1944年盛春时节,巴金带着萧珊来到贵阳市区南32华里的花溪,没有张扬,悄然无声,甚至在住宿登记薄上用的都是假名字。
没有来宾,没有证人,没有宣誓,没有仪式,住的是普通房间。没有新被褥,未置办新衣服,更没有酒席婚宴。那天晚上,两人只是到小镇上的饭馆里要了一份清炖鸡和两样小菜,在宾馆房间暗淡的油灯下,拉开了他们新婚之旅的序幕。陪伴他们的,是花溪的流水声。馥郁花香,浸透春夜。迎接他们的,是百花盛开,千紫万红。花丛之中,莺啭啼鸣……两个人感到无尽的幸福,安宁,温馨和甜蜜。
他们在花溪住了三天,又去贵阳住了三天,然后又是匆匆地别离……
不久后的一天,在贵阳住院治病的巴金,想起他与萧珊的甜蜜爱情,忍不住独自一人再去了花溪。他踏草地,钻丛林,登小楼,跨小溪,寻觅着萧珊留下的足迹,感受着萧珊留下的气息……用他独有的方式,依依不舍,告别花溪,告别贵阳,带着笔墨稿纸,开始新的人生行程……
请允许我再补述一件事情:
萧珊还在昆明西南联大读书的时候,巴金从上海去看望她,住在萧珊与其他同学合租的房子内,谁知竟然病倒了,发烧,头昏,四肢无力……正在这时,防空警报拉响了,日军飞机要来轰炸昆明了,巴金却躺在房间里不能动弹。室内其他同学都跑出去躲藏了,萧珊没有动。巴金劝她出去躲一下,萧珊不去,坚决说,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等待死亡……
这就是巴金、萧珊生死不渝的爱情见证。
解放后,虽然生活安定了,但由于巴金是大作家,他要写作,要体验生活,要去参加许许多多的社会事务,两人仍然聚少离多。但两人之间的爱情之火非但没有降温,没有熄灭,反而通过南来北往的书信或打个电话问候,愈加亲密了起来。我手头有一本书就叫《巴金家书》,里边收集了一九四九到一九六六年间巴金、萧珊的三百八十多封通信。信中巴金称萧珊为蕴珍(萧珊原名陈蕴珍)或珍,萧珊则称呼巴金为李先生、巴先生,或者直接就喊了“亲爱的朋友”。信里边记述多为工作生活的琐屑事情,但也不乏夫妻间的思念、惦念、挂念之情,甚至还有巴金面前萧珊小女人般的任性,撒娇,“小资”情调。一封萧珊给巴金的信中就抱怨到:你给孩子们买了糖,咋就忘了我呢?跟孩子们“争风吃醋”之可爱情态跃然纸上。而巴金在信中则是督促萧珊学俄文,指正她译文的不当之处,要求她读书……一副先生和长者的严肃模样。而大多数信件,都是巴金在信中交代萧珊做这样那样的事情。这本书是巴金、萧珊的女儿李小林收集出版的,是“献给母亲在天之灵”的一本书。书的《后记》中写道:“文革”初期,作为罪证,造反派抄走了巴金家中的所有信件,萧珊天真地请求造反派留下这些她珍藏的属于她的书信,遭到了造反派的拒绝和训斥,说她“不要脸,年纪这么大,还写这样肉麻的情书……”也就是在这样“特殊的革命”当中,萧珊为她坚守三十年的爱情献出了一切,包括生命,带着无尽的遗恨、遗憾离开了人世,一朵美丽的爱情之花“抱恨”凋零,留给巴金无尽的思念,不胜唏嘘……
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