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手机震动吵醒的时候,我还在做梦,正梦到在初中校园里跳绳,马上轮到我上场了。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一看是大川,我男朋友,就一阵火。他不是不知道我今天休班要补觉,还在这时候打电话来。我挂断手机扔到一边,又往被窝里缩了缩,打算再睡一阵子。刚摆好姿势,手机又震起来,他肯定是故意的。
“大周末的,你干嘛啊?”我划开手机没好气的冲他嚷。
“妮妮,我告诉你件事”,电话那头传来大川的声音,听起来神秘兮兮:“你别害怕。”
“什么事啊?这么着急”,我不耐烦的问他。
“我……变成一头熊了。”
“啥?”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我变成熊了”,大川的声音压的很低,但我听清了。
我的火蹭一下子就起来了:“你有病啊,大早晨不让人睡觉,很好笑吗?哈!哈!哈!行了吧。我挂了,睡了。”
没等他回答,我就挂断了电话。气死我了。这个人总是干一些没头没脑的事,虽然大部分时候我觉得还蛮可爱的,但有时候也觉得很窝火,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
隔了几分钟,电话又响了。我划开手机没说话,想听听他还想说什么。
“你去看微信,我给你发照片了”,大川说。
我一声不吭的去翻微信,有两条新消息,是大川发过来的照片,点开大图,果然是一头棕熊,看角度像是自拍。我把照片放大,能看到背景是他住的小公寓,露出一半的椅子上挂着他印着青蛙头像的四角内裤,还是我买的。
我的喉咙干涩,一时间还是不能相信这件事,太荒诞了,说不定是他买的一只毛绒玩具逗我呢。“开视频吧”,我对着他讲,挂断电话,在微信上点开“邀请视频”。
这下倒是完全不困了。
大川接的很快,屏幕上显示出一只熊脑袋,就是毛绒玩具里最常见的那种棕色的大熊,毛还有点卷。我看不懂熊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开心还是忧愁。
“那个,你没逗我吧?”我不死心的问他。因为大川有肚腩,平常我老是说他像头熊,难不准他故意整我的。
“你觉得我有那么无聊吗?”随着大川的声音传来,我看到屏幕里那头熊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你对我比个V”,我还是不死心。
屏幕上出现一只熊掌,动来动去,掌心黑乎乎的,肉肉的。“做不出来”,大川说。
“那……你待在家里别动,我去找你”,我对他说:“有人敲门你也别开,等我去了再说。”
“嗯”,大川闷声闷气的回答我。
挂断视频后,我赶紧爬起来洗漱,给同宿舍的姑娘发消息说晚上不回来住了。我平时住公司宿舍,周末会去男朋友那里住,她也没多问。
出门后看了下时间,已经十点了,早晨没吃饭还挺饿,去肯德基打包了一份早餐。大川肯定也没吃,也给他带一份吧。可是,他变成熊了,还喜欢吃这些饭吗?不管了,大不了给他吃里面的肉,又多打包了一个汉堡。路过面包店的时候,想起来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熊喜欢吃蜂蜜,我又进去买了半斤蜂蜜小蛋糕。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打了车,十几分钟后就到了大川家楼下。在敲门之前,我还深呼吸了两口气。
“谁啊?”大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戒备。
“我”,这时候我也顾不上跟他开玩笑。要按以往,我们得来来回回故意开玩笑说上好多话才会开门。
门很快打开一条缝,看来他也没心情跟我闹。
房间还是跟以前一样,总体很整洁,床上有点乱。我低头换鞋子的时候注意到他没穿鞋,实际上,他什么也没穿。当然,一只熊也不需要穿衣服。
我把打包的食物递给大川,他接过去默默走到床上,一屁股坐下开始吃。
“你为什么还是两只脚走路?熊不是四只脚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一出生就是一头熊”,大川没好气的回答我:“你净问些没用的。”
“那我该问啥?你咋变成这熊样的?”我对他翻个白眼
“我靠,肯定是被你天天这么骂给骂出来的!”
“说真的,为什么忽然就这样了?”我摸了摸他的胳膊,以前粗壮有力,现在被毛包裹着,只觉得温热,触感比我小时候养的大黄狗还好。
大川已经啃完了汉堡,在扒拉装蜂蜜小蛋糕的袋子:“我也不知道,一觉醒来就这样了,掀开被子的时候差点吓尿了。”
“被自己吓尿,你真行”,我不屑的对他撇撇嘴。
“妈蛋,你变成熊试试。”
“肯定是你吃肉吃多了。”
“这也太违反自然规律了”,大川拿爪子挠挠头:“世界观都崩塌了。”
“一只熊要什么世界观。”
“熊是论‘只’,还是论‘头’啊?”
“不知道,小学语文没学好”,我拿出手机:“我百度一下。”
“算了,我们说这个干嘛。一跟你聊天就被你带偏。”
“那我们以后怎么办啊?”
“唉,就是啊,咋办啊?”大熊,不对,大川停止了吃东西。
我坐到他旁边拿手给他捋毛。我从小就喜欢毛绒绒的动物,仓鼠、猫、狗都养过,可惜最后都是没养几天就死了。现在也有个习惯,看到带毛的动物就想用手摸。大川身上没有野生动物的那种臭味,毛摸起来也很顺滑,我索性靠在他身上跟他说话。
“你肯定不能出门了,一出门就会被动物园抓起来。不能上班也没有工资,得靠我养你。嗯,这个房子也得继续租着,一个月2000多,快赶上我一半的工资了。还得给你买肉,看你这体格,只会比以前吃的更多。”
“我可以吃蜂蜜,维尼不是都吃蜂蜜吗?”
“我靠,蜂蜜一小瓶就很贵,还不如吃肉呢。”
“那我自己去掏啊。”
“你去哪儿掏?城市里哪有蜂蜜,你出去给我找个蜂窝试试。”
“也对。”
我和大川在一起时总是说什么都跑偏,从未有过严肃认真的对话。在这种情形下,两个人想正经也一时正经不起来。两个人都未再说话,只听得到大川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几分钟,我说:“要不,咱去隐居吧?前两年去南方旅游的时候,那些村子不是挺好的,青山绿水的,地广人稀,我早就想去了。”
“怎么去?我们又没车。”
“也是,你又不能坐火车,咱也没有买车的钱……那就走着呗,白天找地方睡觉,晚上行进,多好。”
“就你这体格,你还走路?”
“我靠,难道不是你驮着我吗?”
大川举起他的熊爪子,看出来他想像以前那样在我屁股上拍两下,可能他也怕自己没轻没重,就扬了一下又放了下去。虽然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能看出他的烦闷。
我继续说:“到时候咱找个小河旁边住下,想吃肉了,你就去河里给我逮鱼。看电视上,熊抓鱼可厉害了,熊爪子一拍就能把鱼拍上岸。嗯,还能逮兔子。”
“万一遇到狼怎么办?”
“这年头,哪儿有那么多狼让你碰见。”
“都有熊了,为什么不能有狼。”
“你那么大块头,还怕狼?”
“……好吧,不怕……那遇到老虎呢?”
“你还怕老虎?”
大川默默的不吭声,看出来他被我堵回去了不开心,又不能像往常那样作势揍我,就一个人耷拉着熊脑袋也不说话,看起来闷闷不乐。
我继续意淫:“肯定还得自己盖房子,记得去之前买把斧头。睡觉还需要棉被,那就还得种棉花,种完棉花纺线,纺完线织布,也没织布机啊。”
“你就不会去附近的村子买吗?”
“也对,缺啥了就去买。那现在就得省钱了,多攒点”,我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那我们也不能啪啪了啊!不对,你是只公熊还是母熊?”
大川显然也没想到这个问题,被我问的一呆。然后我们俩同时低头去看他的身体,经过验证,大川是只公熊。
“还好是只公的,要是头母熊,你就直接杀了我吧”,大川舒了一口气。
我们商讨不出什么结果,扯淡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聊了一整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接近傍晚的时候,我肚子饿了,叫了外卖,特意多叫了两对鸡翅给大川。
吃完饭后两个人还是大眼瞪小眼的找不到解决办法。
“要不,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吧?”大川提议。
“离我们公司那么远”,我想了几秒,“不过,也没别的办法了。”
“嗯……”大川看起来有点抑郁。
我拍拍他的脑袋:“嗨,打起精神来嘛,愁眉苦脸的干啥,说不定睡一觉就变回来了呢。”
“对哦!”大川来了精神,“对,再睡一觉肯定就回来了。”
事实上,第二天大川还是一只熊的样子。
他每晚入睡前都抱着第二天一觉醒来就变回原样的念头,这样一直持续了接近一个月。然后,他终于不再抱有这样的想法,开始接受自己是一只熊的事实。同时,他越来越不爱说话。我下班回来后看到的总是他开着电视窝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目光灰暗,毫无生气。
家里的氛围越来越压抑,加上公司的项目要验收,我在公司加班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回到家都要接近凌晨。但不管我多晚回来,他总是在等我。
又一次加班回到家的时候,大川发了脾气:“你最近在干嘛?天天回来这么晚。”
“项目要验收了,你也知道,我们单位就这样”,我对他解释。
大川知道我的工作性质,工作强度完全看项目进展,一连几个星期没事做的时候也有,忙起来熬通宵的时候也是常事。他不再说什么,只是说怕我不安全。
“没事的,都在市里,现在外面还很多人呢”,我边换睡衣边跟他说话:“你不用等我回来,自己先睡呗。”
“我白天什么时候不能睡,”他没好气的回答我:“也就晚上能跟你说说话。”
我抱了抱他:“经理说等到钱到账了给我们发奖金呢,到时候给你买个跑步机,好不好?”
“我不要,你留着买包吧。对了,我余额宝还有点钱,你明天转你银行卡里,买个代步车,应该够了。”
“好,明天转出来,也快交房租了。”我说。
“你也不问我密码。”
“不就是我名字缩写加生日吗?”我白他一眼。
“我靠,你怎么知道?”
“我随便一说,还真是啊,你这个笨蛋,密码都用一样的,也不怕被盗。”
“哼,哪儿那么容易被盗”,大川不再理我,趴床上开始睡觉。
第二天中午的空闲,我想起来要转账的事,拿手机登录大川的支付宝账号。大川比我早工作三年,他跟我的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毕业后便来我这里上班,算起来我们在一起也有五年。我从未管过他的钱,一来我自己懒,不愿意去折腾这些,二来也是自小独立惯了,不愿意跟别人有金钱上的牵扯,哪怕是自己男朋友。
账户余额显示有七万多,我输入自己的银行卡号转出五万,提醒我两小时后到账。转完后看到他的转账记录,都是在好几个月之前了,我有一搭没一搭的往上翻,直到看到同一个人的名字出现多次,每次转账金额都在两千以上。点进去还能看到他转账时的备注:随便花,么么哒。对方的名字一看就是女性,时间可以追溯到半年前,而在此之前的记录都被清空。我坐在办公室,控制不住的手抖,几分钟后等我意识归位,才发现手冰凉的敲键盘都开始僵硬。
同样的密码很顺利的登录了大川的淘宝账号,看到了不同时间的订单,有鲜花、巧克力、包,甚至还有胸罩,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地址显示是大川的大学所在城市,相距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
一直到下午上班,我都不知道自己想了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大脑里乱糟糟的想法在叫嚣,一直将自我意识湮没。
记得大二那个暑假,我和大川刚在一起没多久,约好去海边一个城市玩。那会特别青涩,宾馆还是定的标准间。我有个毛病,一换地方就便秘,一直到第三天晚上才第一次上大号,结果把马桶堵了。我在卫生间急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在外面看我很久不出去,问我怎么了。我实在没办法,对他说马桶堵了。他乐的直说肚子疼,看我都快哭了才停下,然后一个人去卫生间给我弄好。事后回想起来还说“你不知道你当时多可爱,小脸都皱一块去了,当时脸皮可真薄啊”。
大学毕业后我带大川回家,父母看他家境不好,不同意。我推掉了父亲在家里为我安排好的工作,继续在母校读研。大川刚毕业时挣得不多,我的补助也少的可怜,只有在他发工资后,两个人才去必胜客吃一顿,去商城买件衣服。
我的工作是导师介绍的,在这座二三线城市里不高也不低,对于一个刚毕业的学生来说已经很知足。大川的工资也翻了两倍,说再攒点钱就付个首付,准备结婚。我也就不敢乱花钱,还一直跟他念叨着要学理财。他笑我,这么点钱就想学理财,你那叫财吗?
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我去找经理请假,说身体不舒服,要先走。可能我脸色确实不太好,经理嘱咐我不用太拼,项目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完全来得及,心理压力不要太大。
除了办公楼就感受到明晃晃的太阳,阳光打在身上一点不觉得热,反倒觉得像是久违了的温暖。
路过公司附近的商场时,忽然心血来潮想去买双高跟鞋。我本来就高,大川平时很介意我穿高跟鞋,我已经好几年没买过带跟的鞋子。试穿的时候居然有些摇摇晃晃站不稳,导购轻笑着说我是不适应,习惯就好了。付款后我让导购把我原来的鞋子装起来,我拎到垃圾桶旁扔掉,心情愉悦的走出商场。
看了看手机,不到四点,街上人还很少。我百度了一串号码,拨出去,盯着街道对面的麦当劳爷爷,电话很快被接通。
“喂,你好,动物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