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有的误会都是有前提的
车里，他妈坐在他旁边，仔细地看着他，那小眼神就像粉丝看着自己的偶像，有点激动有点不敢相信不敢深呼吸。他一直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讲话，慢慢地在车上睡着了。车子开进一座庭院，停在一幢洋房前，他妈轻轻地唤醒他。他一下子就醒了，下车后，满脸无辜地打量着眼前的这幢别墅。
“小玮，这就是你的家。来，进去。”他妈搂着他的肩膀，走进了这个家的大门。屋内的装修，不用多说也能想象的到，要多豪华有多豪。
他停下了脚步，望着他妈，怀疑地问：“你确定，我是你儿子？”
“当然了，我验过DNA，Amy你去把书房报告拿来。”他妈对着旁边的特助说。
“看，这对不对？”他妈递给他，他毫不客气地一手接过，但事实就是事实，他不愿接受也改变不了。他其实应该知道，像这样的人家，没有铁铮铮的证据，怎么可能把他领回家。他妈把他带到二楼右边的房间里，推开门，房间装饰的算不错，符合他这样的年纪，动漫海报，汽车模型，但不符合他的经历，他从不看动漫，也很少玩模型。
他妈带他走到衣橱前，拉开衣橱，那一件件跟他学校同学身上一样品质的衣服，有些他甚至都没见学校那些人穿过。旁边还一个鞋柜，拉开一看，好多都是他以前只能在橱窗外看看，因为太贵，没买的鞋，现在全部在他的房间里。
“妈妈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这个年纪，应该喜欢这些吧？”他妈看着他，“要是你不喜欢，就跟妈说，你喜欢什么，妈妈陪你去买，好不好？”
“不用了，这些挺好的，谢谢。”苏阳淡淡地回答间接地婉拒。
“那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让金嫂给你做。”
“随便吧”，苏阳还是一样淡淡地漫不经心地回答，听起来像个随意的人，他只是不想跟眼前这个人多说一句话。“我下午去医院。”
“好，我陪你去。”
“不用了，你忙吧，我自己去。”又是拒绝。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是亲妈，但十几年没见，再亲也没苏妈亲，何况他压根就不想认这个亲妈。他满脑子只剩下苏妈和苏爸。
太阳还是照样转，日子也要照样过。苏爸苏妈出院了。苏阳每天中午放学就在学校帮忙辅导同学功课，下午放学就去找苏爸苏妈，吃完晚饭才会回那个他不稀罕的家。说实话，他不怎么想回的，苏妈就是不让他住在她那里。苏阳怕她又故技重施，只能乖乖听话。那个洋房，与苏阳而言就是一个借住的旅馆，不对，不能说是旅馆，是五星级酒店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算是家。
至从他回到家，钟妈每天都早早地忙完工作上的事，想多留点时间按陪他。可他每天都早出晚归的，跟他说两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最过分的是，他都不看她一眼，一回家就回房睡觉，一醒来就走，连个早饭都不愿意在家吃，他说他喜欢吃学校对面的煎饼。钟妈自然不信。
钟妈终于忍不住了，早上苏阳去上学，她就跟着出门，不过是去苏妈家。她觉得要向苏妈好好请教请教，她想多了解了解她儿子。
苏妈见到她，连忙把他请到家里坐。
“阳阳，在你那边，还算听话吧。他要是不听话，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没有，小玮他一直乖，整天呆在房间里复习功课，当然他没那多功课要复习。他要么就在看书。”钟妈解释到。
“哦，对对对，这孩子从小就聪明，不管学什么一学就会，一看就记住了，呵呵。”
“是的，小玮的智商高，小时候给他测过，是158，现在不知道是多少？”钟妈笑了笑道。“大姐，我今天来是有事想请教你的。”
“你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苏妈就是这样的一位实诚的人，好心善良却知道分寸。
“大姐，小玮他天天都往你这里跑，回到家又呆在房间，不怎么出来，也不怎么跟我们讲话。我知道这十几年我都没在他身边，他跟我不熟也能理解。现在在一块了吧，我就想着多跟他培养培养感情。希望能跟他多说说话，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好几次想上去跟他聊聊，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钟妈无厘头地说着，她只是很无助，“所以我就想问问，你们平时怎么跟小玮相处？他喜欢什么话题，有没有什么爱好？还有他喜欢吃什么菜？”一连串的问句，让苏妈一时不知道从哪个回答起。
“他喜欢吃……他很少挑食，噢，他不爱吃酸的东西，像青苹果青桔，尤其不爱吃猪肝，连闻都不能闻，一闻就反胃。”苏妈说着笑起来，大概想起他反胃地皱眉的样子了吧。
“你们早上不是都要去菜市场买菜吗？今天不去？”
“去啊，你也要去啊？”
“是的，我今天想跟你学两个菜，小玮爱吃的。”
“他真的不怎么挑食的，你不用亲自给他做。他想吃他自己会做。”
“大姐，我也想做个平常的母亲，做好儿子喜欢吃的菜，等他放学回来。周末可以跟儿子像朋友一样去逛街。”说着还憧憬起来，几秒后又忧伤了，毕竟现实差距在这里。“所以，我决定慢慢来，先学会他爱吃的菜。让他知道我的爱。”
“呵呵，好好，走，现在去买菜，回来我教你做。”
中午钟妈吃过饭后，就一个人在苏家的厨房忙起来。苏妈在旁边看着她，苏爸去午睡了。钟妈烧了四个菜端到桌子上，“晚上吃的时候，热一下就行了。”她想到她儿子吃她亲自做的菜的样子，就觉得好幸福哇，这或许就是一位母亲最简单最纯粹的幸福。她傻笑着脱下围裙，洗了洗手，走了。苏妈让她留在这里吃晚饭，她说什么也不肯。她哪是不肯，跟她最爱的儿子同桌吃饭，是她最快乐的事，但她害怕儿子不高兴，更不想面对儿子当着她的面，一口一个妈，却不是在叫她。
下午放学后，苏阳准时准点地来到苏妈家，一进门，还是老样子，“妈，我回来了。”像是他从来没离开过这个家，他还一直住在里面，这里就是他的家。
苏妈也照常一样，叫他去写作业。
晚上吃饭的时候，苏阳一吃那菜，感觉味道有点不一样，但还是很好吃。
“今天的菜，怎么样？好吃吗？”
“挺好的啊，妈，你做的菜，这个。”苏阳笑着竖起大拇指。
“这不是我做的。”苏妈答。
“不会吧，难道是爸做的？”苏阳疑惑地望着苏爸。只见苏爸笑着否定地摇头。
苏妈突然严肃起来，“阳阳，从明天开始，你下午放学后，别来我们这里了，回你自己家去吧。”
“啊，为什么啊？”苏阳不解。
“这么多年了，你妈很想你，好不容易把你盼回去了，你还老往这里跑，你有时间多跟你亲妈培养培养感情。毕竟，毕竟你们才是真正的亲人。你妈真的很爱你，也是很好的人，我看的出来。你到现在是不是还没叫她一声妈？”
苏阳低头默认。
“阳阳，我知道你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你妈当年也不是故意把你弄丢的，这些年找你找的有多辛苦，你不要太怪她，再怎么说，他也是你妈，亲妈。”苏阳愣愣看着苏妈，又看看苏爸。
“天黑了，你赶紧走吧。明天别来了，回家去。”
苏阳被苏妈推着出门，把书包塞在他手里，“我明天还来，这是我家，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又不想跟她在一块生活，我只想跟你们在一起。”话还没说完门就关上了。苏阳愣了几秒，转身下楼。
他跨上自行车，又抬头看看那扇窗，苏妈的身影迅速拉上窗帘。一扇窗，狠狠地隔绝内心世界的深情，从此是不是注定两个世界了？苏阳还不知道。他骑车走了。
他妈见他回来了，“今天，怎么样？晚上吃什么的？”，苏阳不想理她，直接上楼，进了房间，晚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胃，钻心的疼。
第二天，苏阳下午放学后，还是来到苏家，只是大门关着，苏阳找钥匙开门，却发现怎么也打不开。原来苏妈把锁换了。他用力地敲门，大声地喊着：“爸妈，你们开门。”
“你回去吧，我们不会给你开门的。回去，找你妈去。”
“爸妈，你不能这样啊，你也是我妈呀，我不回去，你不开门我就不走了，我就不信你们不出门。”
“我还就不出门了，你就在门口待着吧，我们就是饿死了也不出来。”
“妈，你能不能不要这样？我已经听你的话，去她家了，我就想每天看到你们，都不可以吗？”
“不行，你有你自己的家，你要早点适应那个家，就别往我家跑。你妈为你做了多少你知道吗？这些年找你她受了多少骗吃了多少苦。好不容易把你盼回去了，都不招你待见，你到现在还没叫她一声妈，是不是？”苏妈越说越激动。苏爸在一旁安抚苏妈的情绪，“阳阳，你回去吧，回到你亲妈身边，她一样会像我们爱你，甚至比我们更爱你，在那个家你才能奔个好前程。你还有两月就高考了，别老是两边跑，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等你高考完了，再来找我们。”
“好，但今天就让我进去吧，可以吗？”苏阳勉强地答应了，可还是不想离开。
“快走，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给你开门的。”苏妈的声音又响起，还是那么激动。
苏阳走了，他失落地下了楼，失落地踩上自行车，离开了他生活了13年的小区。他知道苏妈苏爸的脾气，一旦决定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多说无益。只是他不知道，他再一次见到苏妈苏爸已是七年后的事情。
路上，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加快了速度。
一回到家，他妈就在家等他，其实每天都在等他，只是他不知道。虽然看到她，他有点惊讶，在他逻辑里，她每天都工作很晚才回家。因为他每天从苏妈那里回来，她都在吃饭或者刚吃完在散步。但他顾不上这些，既然她在家他就要好好问问。
“你是不是去过我家了？找过我爸妈？”
她没想到他这么直接，“苏大姐告诉你了，我叫她别告诉你的。儿子，昨晚你吃的菜怎么样，我特意跟苏大姐学的。”她似乎还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怎么能这样子，你对我有意见，你可以跟我讲，你别跟我爸妈瞎说。他们现在不见我了，你达到目的了，你满意了？要不要恭喜你？”苏阳一听到她承认，就抑制不住地愤怒。径直地走向楼梯。
“你什么意思啊？儿子，我怎么对你有意见呢。”但他妈还没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儿子今天回来这么早？为什么一回来就这么跟她讲话？她不生气，只是担心。
苏阳在楼梯口停下，转过头来，“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告诉你，我就算见不到他们，他们还是我爸妈，我也没空和你培养什么感情。”上楼，又是一声关门的巨响。
旁边的金嫂，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金嫂，小玮这是怎么了？”“我哪知道，要不你打电话问问她那边的父母。”
他妈立刻拿起电话。一通电话后，她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最爱的儿子，深深地误会了她，以为苏妈不见他，是她指使的。最爱的人，伤人最深。她来到儿子的房前，始终不敢敲门，站了很久，还是离开了。房间内的苏阳，何尝不心痛，还有身体上的疼。夜里经常疼的失眠，可是又不能跟别人讲。
过了几天钟妈还是决定跟儿子解释解释一下，她可以忍受任何一个人的误会，就是不能让他儿子误会。苏阳放学回来,一样冷面地对她，她还是走上前去，尝试着解释，他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小玮，你误会妈妈了。”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果然苏阳没有要听下去的意思，还是想上楼，却被她拦下了，“小玮你听妈妈说，妈妈是去找过你养母，但妈妈只是想跟她们多了解了解你，只是想跟她学学你爱吃的菜，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让她们不见你。真的，你相信妈妈好不好？”她无辜地望着他，像是受了很大的冤屈，她要得以申诉。
苏阳看了看她，“反正事实就是这样了，我现在见不到她们了，原因也不重要了。”苏阳心里也明白，眼前的这个人非常非常爱他，只要他想要的，她都会给他。可能因为经常跟那些富家子弟在一块，他对有钱人有一种莫名的疏远，总觉得那个名利的世界太冰冷，他不喜欢，他宁愿跟苏爸苏妈在一起安稳度日。
各种模拟考试，第一名的位置，苏阳坐的稳稳的。只是细心的人都能发现，他没以前那么热情积极了。冷漠地那些普通交情的人都不敢跟他说话了。
“唉，哥们，又是第一名，你什么时候能把第一名让出来给我们这些人坐坐？”
“好啊，下次，我交白卷。”
“唉，别啊，严老师会杀了我的。话说，你最近怎么了，一直无精打采的。要不哥几个带你出去放松放松？”
苏阳看了夏新一眼，一副欠揍的模样，可是又没力气跟他贫。“没有啊，大概是晚上没睡好吧。”他没有撒谎，晚上的确是睡不好。
在洋房里，他每天放学回家都能见到她，远远地看着，不敢上前跟他讲话，他也不讲话，吃饭的时候，金嫂偶尔会贫两句，他还是认真地听着，有时也淡淡地笑一下，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吃完饭照样回房间，房间这空间，在很多人的眼里都是很珍贵的，关上房门，爱怎么样怎么样，不怕被人看见。
就算晚上胃疼的在床上辗转反侧，也不用强忍着，开始吃点止疼药，还算能控制住，后来直接不管用了，他有时候就蜷着身子躲在被窝里哭。什么男儿不流泪，男儿只是不在人前流泪，有多少泪在夜里刷刷地流，但没几个人看见，所以有了男儿不流泪这句屁话。
高考的第一天，她妈说什么也要送他去，开始，他非常不愿意，可又实在捱不过他妈。怕被同学看见，所以说好在学校前一个路口让他下车。轰轰烈烈得决定命运的大战，无声无息的开始了，两门下来，一天就结束了。还有一天他就可以见到他爸妈了，他越想越期待。第二天他没让他妈送，而是自己踩着自行车走了。考完试，他立刻冲出考场，冲出学校，向苏妈家方向冲去，他自然也没有看到停在路边的车，那车里是早早就在等着他的亲妈。
“少爷，去找她们了。要不，我们也跟过去？”Amy看着钟妈，她显然很失落，但又能理解，又觉得骄傲，自己的儿子那么孝顺。
“不用了，我们回公司吧，还有些事要处理。”她注视着车窗外，越来越远的身影，故作镇定。
“妈，我来了，高考结束了，妈，爸，你们在家吗？”他边敲门边兴奋地嚷着。可是没有应他，他又敲了几次，换了几次，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面的动静，但他什么也没听到。他便以为苏爸苏妈出去了，就坐在门口等。等了好长时间，等来的却是邻居张阿姨，张阿姨下班接她的女儿月月回家。
“苏阳哥哥，你回来啦。我好想你啊。”月月一见到他，就抱住他，撒娇卖萌。
“你放学啦，最近在学校没有闯祸吧？”苏阳捏着月月的脸蛋。
“阳阳，你考完了？”
“嗯”
“考的怎么样？”张阿姨拿出钥匙开门，打开门说：“肯定考的不错。”冲他笑了笑，让他进屋。
“不用了，阿姨，我等我爸妈回来，哎，你知道他们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
张阿姨还是让他去她家坐会，苏阳坐在沙发上，和月月玩着，月月才9岁，整天嚷着将来要嫁给苏阳，在苏阳眼里月月就是一个小妹妹。
张阿姨给苏阳拿了杯饮料，坐在苏阳旁边对他说：“阳阳，你爸妈她们，她们，她们走了。”说着递给苏阳一封信，“这是他们留给你的。”
“她们去哪了？不回来了吗？”苏阳急问。
“你还是看看这封信吧。”
张阿姨把月月带回房间，客厅里就剩下苏阳了，他慢慢地展开那封信。
阳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已经完成了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而我们已经离开这座城市了。我不用亲自问你考的怎么样，我知道你一直是最棒的。
这些年你受了很多委屈，爸妈都知道。看到你受欺负，我们也难过，却不敢替你出气，有时候心里知道不是你的错，可还是逼你去道歉，你委屈的样子，爸爸一想起，心都在滴血，而你每次都装作没关系不要紧。你没让我们操多少心，相反，你还总是替我们担心，你担心你妈的身体，你担心我工作太累，所以你一直很乖很懂事。这十几年来，你带给我们的欢乐，是我们这辈子最难忘的事。我和你妈今生最大的满足就是你。
现在你亲生妈妈出现了，她辛辛苦苦地找你十几年，终于找到你了。不要再拒她千里之外了，她是你亲妈，不管你怎么不愿意，还是改变不了事实。我们霸占你这么多年，也够了。是时候把你还给她了，我相信她也一样很爱你，最重要的是，她不会让你再受委屈。现在你长大了，你有抱负有理想，你有天赋有才华，你该有更广的天空去飞翔，但爸妈都给不了你，你亲妈却可以。人有时候就得向现实认命。
房子我们卖了，也不会再回到这个城市了，所以别在惦记着等我们找我们了，我们会照顾好自己，也请你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地跟你妈妈相处，好好过日子，你会发现她也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最后，最后一次以爸妈的名义，祝你前程似锦，幸福快乐！！
爱你的爸妈
苏阳看完这封信，心痛的感觉好明显，有那么一腔血，在胸口翻滚，“阿姨，你也不知道，她们去哪里了吗？”，张阿姨拍拍苏阳的肩膀，“阳阳，别太难过了，你还亲妈呢，你亲妈对你那么好……”苏阳转身，离开了。
刚下了楼，推着自行车没走几步，胸口的那腔血，突然一下子就涌上嗓子眼，一下子就脱口而出，他倒在地上晕过去了。再也承受不了那心伤内伤外伤了，当精神支柱不见了，世界瞬间就剩下黑白色了，什么坚持都没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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