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公
我外公,舅舅,姨妈,我妈,个个嗓门儿宏亮。就说我姨妈和我妈吧,常常等不及,或者干脆懒得绕路,就这么一个楼上,一个楼下,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一个院里,一个院外:
“哎~兰兰~刚给你的那只鸭子你拿了没~~?”“拿~了啊~拿~了啊~在我车兜里~”
“天好像要落雨啦,快点收衣裳!”“噢~晓得了~晓得了~等一歇就收~等一歇就收~”
这动静,五十米开外的弄堂口也听得一清二楚,嘿嘿,这姐妹俩,仗着自己嗓门大,又在隔空对话。
有犬子必有虎父。
我外公,嗯,我外公,我想他了。
外公这前半生劳劳碌碌,要说彻底“退休”,大概也就是近八十岁的事。七十岁之前,外公伺候着家里的一亩几分地,萝卜呀玉米呀鸡蛋呀什么的,捆好放在车后座上,一个飞腿跨上去,300多里,一路骑到常熟,近一天的时间,只中途停下吃点干粮休整下。在常熟住个一晚两晚,一个飞腿跨上大杠,后座上绑着我爸妈整理的带鱼呀鲳鱼呀什么的,300多里骑回家。
这体能,我自叹弗如。
外婆走了后,外公先是在每个子女家轮着住半年,再接着,在常熟扎了根。运动、搓麻、看京剧和新闻,成了外公“退休”后最爱的三样事。
每逢周一周三下午,睡完午觉,外公照例带上那顶黑色礼帽,跑到表老舅家签到,几个加起来岁数能长过清朝的老头子们为输赢争得面红耳赤。
要么就打开电视,在咿咿啊啊,哇呀呀呀,水袖飘飘云步摇摇中打完一个接一个瞌睡。
有一天,外公一个人在家听京剧,听到兴奋处,跟着哼哼了几段,声音蹦跳着打着旋儿钻到了好几米开外的邻居家。邻居笑着告诉我们,你们家老爷子今天在家唱歌呢。大家回去问外公唱什么呀,外公脸一红,脖子一梗,谁说的?谁唱了?我没有啊!三连否。
爱看新闻的外公有他的立场和判断,和三舅、姨父碰在一起,这两代仨男人为各自的立场,各自的政治偶像争得面红耳赤。其他亲戚嗑着瓜子喝着茶,笑眯眯地看着,等到音量越来越响快冲破屋顶时,打个圆场,哎,自家人,自家人。一人拉一个,没几分钟男人们就热火朝天喝起了小酒,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啊,来来来,喝酒。
年轻时没闲过,到老了也依然停不下来。外公几乎每天都五点多起,到江边散步,或做操或倒着走。然而,有一天,出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