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米之王
自从“关关雎洲,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大胆、直率的诗句开了爱情诗之先河后,爱情诗便成了诗歌王国中的主角,似伊甸园中一朵开不败的奇葩,永远令人赏心悦目,如痴如醉。
在诗歌登峰造极的唐诗大花园中,当然也有爱情诗的悄然开放。但相对整个浩如烟海的唐诗,爱情诗所占的比例实在少得可怜。当然也有擅长写爱情诗的。在唐代诗人中最擅长写爱情诗的非李商隐莫属。他一生给我们留下了数十首脍炙人口的爱情诗。他的爱情诗大致可分三类:有对初恋情爱的怀恋和赞美的,有对妻子深情思念和追思的,也有写给不定对象的。不管是哪一类,李商隐的爱情诗都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即格调凄美,感情真挚,让人感悟一种辛酸和凄绝之美。
唐代女诗人中也有擅长写爱情诗的能手。如葛鸦儿,她在《怀良人》中写道: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不见归。诗人以一个村妇的口吻,写尽了盼望丈夫早日归来的愁思,表达了自己浓厚的思夫之情。
与其丰富而多姿多彩的友情诗相比,唐诗中的爱情诗就显得相形见绌了。照理爱情在情感世界里无论如何要比友情更具有摄魂心魄的震撼力,但在唐诗中来了一个彻底的颠倒。友情诗不仅数量上十分丰富,而且情感上也写的特别浓烈;而爱情诗就显得相对贫乏,且多半遮遮掩掩,羞羞答答,欲言又止。
诗仙李白,他的诗歌热情奔放,豪迈飘逸,具有无比神奇的艺术魅力。他写了那么多表达友情、歌颂友情的诗歌,篇篇写得那么深情。如《赠汪伦》: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桃花潭深不可测,怎能比得上汪伦对我的深情厚谊?水深情更深。全诗显得真率,亲切而洒脱,很有情味。李白的友情诗写得如此地夸张、热烈和直率。于此相比,他的爱情诗就含蓄多了,而且情感也没有如此热烈。我们从李白不多的爱情诗中挑一首最有名的《长相思》的第一首来作一比较吧。诗云:长相思,在长安。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这虽然是一首发自内心的恋歌,表达了诗人对一位美女的相思之情。在这深秋之夜,孤灯相伴的诗人,推窗望着明月,思绪飞到了远在京城长安的那位美女身上,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声发自肺腑的长叹。我们品味此诗,总感觉到缺少点深情;看来诗人与这位美女之情,远没有诗人与汪伦之情那样深。虽然是“长相思,摧心肝”,但我们只能隐隐约约地感到诗人在怀念长安时的一段生活。
唐诗中这种友情诗超越爱情诗的现象似乎有背常理,以致人们常常有意或无意将一些写得特别好的友情诗解读成爱情诗。王维曾以“相思”为题,写下了千古绝唱。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但这一首意蕴隽永感情真挚的相思之诗,却的的确确是写给一位男性朋友的友情诗。我们多么希望这是一首地地道道的爱情诗呀,所以人们宁愿置事实于不顾,把这首友情诗解读成爱情诗。
李商隐的《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这是历来被人们赞不绝口的描写羁旅相思之苦的一首佳作。我们想当然地把这首诗当作一首爱情诗来读。李商隐孤旅巴山,长期不得北归,思妻之情油然而生。诗人对妻子的思念之情像“巴山夜雨涨秋池” 那样溢满心间。想象哪天能够夫妻重逢,西窗下并肩夜话,共剪烛花,该是多么欢愉啊?这么一想,更觉今夜“巴山夜雨”的愁思之苦,倍觉孤夜难眠之寂寞。我们仅凭感觉就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首情思委曲,悱恻缠绵的爱情诗,并认定是写给妻子的。以致现在人们常常用“巴山夜雨”、“西窗剪烛”来状喻夫妻间的缠绵。可就是这首人们一致公认的唐朝爱情诗之最的诗,却被考证出,这诗根本不是寄给妻子的,而是寄给远在长安的一位男性朋友的。最有力的证据是作者写此诗句时,其妻子早已不在人间。我们不得不叹息,怎么了,唐诗中写得感情最为真挚的诗都是友情诗,而不是爱情诗?
如果说唐诗在我国诗歌发展中的地位是空前绝后的,那么在爱情诗上可以说是既不及古人,也不如后人。唐以前的爱情诗往往大胆、热烈、执着、率真,山盟海誓,赤诚相见,直抒胸臆。如《诗经》中的《召南·摽有梅》,诗云: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这是一首女子大胆的求爱诗。唐诗中的大男人们对爱情的追求远不如这女子那么大胆,也不敢像诗中的女子那样毫无隐晦地表达自己求爱之心切。你看唐以前的女人们,她们渴望爱情,就坦率地表白,就主动、大胆地追求。这确实令唐朝大男诗人们汗颜!
唐朝爱情诗不如后人,可以宋词中的爱情诗词来佐证。如果说唐诗以豪迈见长,那么宋词就是以缠绵显特色了。缠绵大抵与爱情有关。虽然理性上我们认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但“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的日子不好过啊!因而在宋词中以男女之情为主题的情思、情爱、情悦、情愁、情殇、情恨,挤满了宋词大观园,这实在不是唐诗能望其项背。
我们拿李白与柳永相比;柳永的诗才不如李白,名气也没李白大。但就写的爱情诗而言,柳永要略胜一筹。柳永虽然有点像李白那样放荡不羁,也同李白一样多情多义。但李白结交的大多是同性朋友,而柳永却整天混在女人堆中,结交的都是美女,都是红粉知己。柳永在《浪淘沙慢》这首词中毫不掩饰地吐露了对恋人的缠绵相思之情,自责远离,追思前欢,期盼将来的欢娱。把情人离别的相思之情刻画的淋漓尽致,直抒胸臆,感情真挚,没有半点含蓄。我想只有柳永这样的情场高手才能写出如此动人的情诗,就连李白也会自叹不如。